大漠孤烟直,敦煌茶路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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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漠孤烟直,敦煌茶路行

2018年初冬在莫高窟前做了一次茶会,“流光·境见”。茶人将莫高的沙捧起放到玻璃沙漏里,翻转沙漏之时,也是行茶开始。注水,出汤,分汤,品啜,茶会并没有邀请太多的人,几位远道赶来的爱茶人与我们一起在沙漠中静坐,透明玻璃框的茶笺,墨迹外有风沙飘荡,有事茶人的衣角和脚步。

茶汤不算滚烫,但还是令人温暖。念想着这样的茶汤,所以又一次回来。

阳关 炉火跌宕风中

阳关去了几回,每回不仅带茶还会带一壶酒。昭雯背了琴,说要在那里抚一曲“阳关三叠”。冬日的晴朗天,戈壁上的木栈道空无一人,褐赤色的戈壁被栈道隔离保护起来,细沙和砾石的地面一层深一层浅,一直铺陈到天边,无数层中有气流带让某一片戈壁微微模糊起来,看去像是一层幻境一层现实。

细看戈壁间还有枯萎的灰绿,向阳关的刘生惠先生请教,他说:春天的时候,戈壁上如果有雨水,植物会绿回来的。不过冬天来得也早,所以这层绿色也就几个月的时间。

我们寻了两个大沙丘中间的洼地设席,一个琴席,五个茶席。起了炭炉子,西北面有风,茶人便都将炉口转朝风来的方向,炉火很快旺盛起了,壶里的水顷刻沸腾,众人按兰若九式手法冲泡普洱熟茶。三注一出,茶汤滑下喉咙,感觉着一股温厚的气息缓缓进入身体,从肠胃扩散向四肢和后背,身体松弛而暖和。

六道茶汤后,昭雯琴起,昨夜晓颖将《阳关三叠》的词抄录在了木简上,书得好一派隶意,又有几分流沙坠简的味道。我不擅吟唱,只低低诵来。去年此时的同饮者刘生惠先生再续茶缘,于阳关一起吃茶,又多了几位同饮人。茶毕,将一瓶赤霞珠干红倾入银壶中,温热后每人一盏,炉火炯炯,今日全借风力,携带的纸扇全未用到。把酒之际正是夕日漫天,阳关最壮美苍茫时,暮色也将起了。

榆林窟 雪原听音

去榆林窟的前几天刚下过雪,车过瓜州,有一段苍凉的黑戈壁,风沙日夜不停地磨砺,细沙和砾石的表面形成了乌黑发亮的深褐色铁锰化合物层,让起伏的沙丘披上一层乌黑,看上去颇神秘。再往下走,山野与冰雪混成一片寒荒雄崚。

榆林河的水还没有被冻住,水声在空寂无人的祁连山脉峡谷中回响。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看过去,面积并不算大的中唐时期的覆斗形25窟依旧是明亮而如此地富饶。有人捐了保护装置和特殊的照明装置,观者可以近距离地仔细看壁画。

拜观壁画后,我们在榆林河滩上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方,以“藏御”为桌席,坐下开煮水瀹茶。沈辉取来几支枯枝和一堆白雪,在席前清供。以往每次游学出行会携带水质相对稳定的瓶装水,这次想让大家体会地域的水质特性和茶的关系,用的是榆林窟的过滤山泉。

用随身带的白炭在泥炉中煮开的水一一冲瀹了普洱古树生茶、熟茶,第三款是安化的茯茶,茶汤竟意外地饱满粘稠,较头一年因水质偏碱性,茶汤略咸,香气隐忍的口感大不一样。不知是榆林窟一带土壤矿物质有改变还是降水量的缘故。今日让大家先静坐,调匀气息后开始瀹茶,提醒大家注水、执壶的一提一放,体会微微胶着感,退去近似圆滑的熟巧,虽然是已经冲泡过无数次的茶,也怀抱着第一回初见的慎重与好奇,专注地去思考茶叶在水中的绽放,内含物质的释放过程。

闭目趺坐听流,阳光披背,周身温暖。榆林河水声里的细节颇多,远处水浪拍打石头的声音,主流中有奔涌执着之势的声音,近河边扑上碎石的水花之声都清晰可辨。因为静定而敏锐的听觉和味觉让人愉悦,这样的体会或许是因为榆林窟古老却安稳的气场?或许是雪后干净至极的空气?或许,是一群人怀着简单而至纯的茶心,在空旷而丰富之处的汇集。

莫高窟 不必问泉 舀一瓢便是

莫高窟217窟南壁有一幅壁画“化城喻品”。盛唐的画家没有按照经文把旅途描绘得险道遍布,荒凉可怕,而是画了一幅安闲的青绿山水图。蜿蜒曲折的河流,重叠耸峙的山峦,河畔桃李争艳,绿柳疏风。每次来莫高窟都看此画,如我愚笨,亦观而有得。因此给这次的莫高窟茶会也是游学结业茶会取名“化城·问泉”。

当日,九层楼在前,三危山在后。莫高窟天空蓝似沧海,沙砾中盛开一泓泓清泉。敦煌是一个文化的交汇之地,西域运往中国的琉璃、佛教中的琉璃意蕴相遇在大漠之中,一泓清水,似泉非泉。

沙漏中依然流淌着时光般的细沙,茶色、蓝色、紫色的异形琉璃器盛着清水,水色天影,琉璃宝光,是七宝琉璃池的刹那,是丝绸之路驼背上运来的西域秘色。插花组的同学将收集的胡杨、梭梭、骆驼刺的枝条插饰在琉璃器四周,“宝处在近,此城非实,我化作耳。”我们在习茶的路上苦苦追寻,是身体味觉滋味的满足,还是单纯的唯美?木炭在炉中成为灰烬,茶叶在盏中饮至无味。植物在原野里枯荣,冰雪消融于峰顶,因果在无常间明灭。吃茶的人若不在茶汤中直抵内心,便望不见日落日升的意义。

每次在莫高窟茶会开始时会按人文茶道茶汤礼,供奉天地诸佛和敦煌的历代守护者,上一次是三盏采自莫高窟柏籽所制的柏枝茶,按唐代煎茶法煎煮的茶汤。今次,用的是炙瀹法。甘肃民间有吃烤茶的习俗,与云南少数民族的烤茶法有相似之处。因而专门带了有横柄的炙茶罐,先在炭火上将罐身烤热,投入普洱生茶的毛茶,稍事翻抖后注入温水,茶香四起。待火温将茶汤煎煮出雪浪般之云沫,静置后出汤到琉璃盏中行供茶礼。

橙黄的茶汤在枯寂的戈壁上活泼泼地飘舞着茶雾,其他的席主开始瀹茶了。在喜多郎早年的作品“丝绸之路”乐声中,温暖的茶汤,在陌生或熟悉的爱茶人手中传递。莫高窟的水质弱碱性,普洱熟茶和茯砖的茶汤依然是厚滑的。茶点组的同学制作了三品“华食”;须弥、非花、如实。形态皆取自敦煌壁画里花朵的模样,紫薯制的“须弥”,中心点缀了乳白的蕊珠,吃过茶汤咬一口,软糯微甜。

一个小时的茶会,时间过得很快。众人收拾器物,提了茶箱“藏颐”和炭炉,慢慢走下沙丘。九层楼前飘着紫灰的薄云,那棵胡杨和历代高僧的舍利塔都浸在暮色里,方才那些茶烟那些茶,披着斗篷的茶人和宾客,那些映着天光的琉璃器似乎从来没有来过。问泉者,泉在何处?城在何处?

原文刊载《普洱》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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